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

  游鱼花火  

【陶叶】旧爱新生(二)

 @林嗎啡 要看的老陶单刷叶家副本(挑战模式)

好梦如旧》的后续,可以配合观看

写作用bgm:《少女的祈祷


机场到达厅。

 

陶轩推开门走出去,那个瞬间粗粝的B市掴在他的面孔上,攫夺人体近乎全部的水分。如果找不到叶修,或许他会在这座尚算陌生的城市里,干渴而死。陶轩好长一段日子没来B市,当初嘉世大厦倾颓王朝覆灭,他卖房子卖地,去国外幽灵一样地游荡一年多,再回国就成了个社恐患者,仿佛走出那所保有旧事的屋子,他就会和旧嘉世一样灰飞烟灭。

 

往前拨一周,陶轩是一株生长在沙发上的植物,靠电视和手机屏幕的亮进行光合作用。要是叶修还在,或许会叼着根烟嘲笑:“哟,老陶,这觉悟可以啊,是辟谷准备飞升?”

 

但是叶修不在,叶修回家了。他自己的家。电视屏幕自顾自地流淌,可能是补过几遍的旧番,又或许是有些年头的荣耀比赛视频,空落落的屋子向却邪借了点光源,除此以外好像被雪光与阳光给遗忘了。

 

陶轩间或拨打叶修的手机,有时候频率很紧凑,一个接一个,有时候疑神疑鬼,各类肥皂剧剧情在脑内滚动播放:对方歇斯底里的父母、锁得像天牢的房间。陶轩拇指悬在拨出键上,迟迟没有按下去。手机电量凄惨地挂着血皮,陶轩眨了眨干涩的眼睛,缺觉的生理性泪水慢慢地溢出来。他跟京剧里的倒僵尸似的,直挺挺地后仰摔在沙发上,举高的手机脱手了正面砸脸,磕到齿关疼得人要死。陶轩突然像垂死的狗那样叫起来,年近而立的岁数里好像尽是失败。

 

片刻之后,陶轩突然跳起来,周遭空气轻轻波动,此外一切照旧。他四处搜寻屋内那些迹象,以证明过去数月并非黄粱美梦。当然陶轩轻易就找到了,他抱着叶修惯用的键盘,如同在创世纪洪水里抓住唯一而细瘦的浮木。

 

陶轩坐在冷漠的瓷砖地上,重重地吁了口气,又摸过手机拨过去。他好像成为设定过固定模式的机器人,失去叶修之后,机体内缺乏润滑的零部件吱轧叫起来。“嘟——”,陶轩轻轻抽搐了一下,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,连同拿手机的手掌,瞬间蔓延到整条手臂。一周以来,叶修的手机第一次接通。

 

陶轩张口结舌,各种词汇疯长起来,再通通扼杀于喉关,“你好吗”、“你在哪”,诸如此类的废话,直到那头率先出声,是带点四九城腔调的“您哪位?”

 

那是,叶秋。

 

陶轩懵然僵在那里,字眼像被人掐着脖颈挤出来:“你好,我,找叶修。”

 

“找我哥啊?”叶秋带了点客套的笑,生意场上拒人千里的把戏。“您前前后后也打了不少电话,哟,有千把个呢。我哥不方便接电话,这要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情,就麻烦您等几天了。”

 

“我……”陶轩屏了口气,露出点低三下四的意味:“那,我这大概要等几天啊?”

 

“您等着呗。”

 

陶轩上下唇皮碰了碰,叶秋推拒之间不留细缝,只悬了几根冷硬的冰棱。他说不出半句得体的话。叶秋声气里照旧带笑:“您和我哥,是什么关系啊?”

 

“我是他——”情人?朋友?老板,以前的老板?

 

陶轩甚至无法心安理得地,给自己安个身份。他在叶修的家人面前节节败退,叶秋了然地笑了笑:“您做过的那些好事啊,我可是把调查来来回回看了三遍,背得说不定都比你做得熟。啊?说说吧,你是我哥的什么人啊?你有什么身份,不,什么脸面来联系我哥啊?”

 

陶轩出身底层,顺着天梯向上爬的时候,听过许多难听下作的话。叶秋讲话很体面,教人哑口无言是因为说的实话。空气加湿器莫名停了,陶轩猛地吞了口生硬的空气,肺腑都像被钝刀子捅了似的疼。他不抱希望:“我不会再犯错第二次。”

 

四九城的腔调很刮辣:“可算了吧您。”

 

“嘟嘟嘟——”陶轩出神地听着电话挂断声,五脏六腑交战般绞起来,生理性的不适先行袭来,漫山遍野。他在瓷砖地上佝偻起腰背硬扛,没人理会的空巢老人那样。陶轩仍然穿着叶修离开那天的家居服,客厅地上躺一圈沾了满身灰。

 

这个瞬间,陶轩的眼前都是扭曲的灰色,他咳了几声,嘶哑地咕哝几句,脑子里有根弦拨了拨:“不然算了吧?”

 

不。不行。他一度得到,一度失去,得而复失、失而复得,在旧梦与神坛前两手空空,茫然无措。他的小神祇自云端驾临,千万顷照眼强光跃进掬起的掌心,天大好运砸得他一个趔趄。陶轩用力吞咽几口空气,挣扎着爬起来,他在家里翻箱倒柜,发黄发脆的故纸间,扑簌簌地飞出漫天尘埃,刺激得陶轩鼻腔发痒。

 

陶轩发狠地找,找一份旧文件,同时许多过往撞了他的腰:一叶之秋的钥匙扣、起球掉绒的毛衣、提笔无悔的旧文件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物癖,连字里行间的蠹鱼都沾染一分恋旧的做派。

 

无关的纸片纷纷扬扬下了满地,陶轩不可抑制地打摆子,他一双眼睛瞪得赤红,彻底丧失阅读大段文字的能力。陶轩循着本能在找,人类意识让步于肢体,手足并用、摸爬滚打,形同在无垠的荒漠之中,单调色块不间断地撞进人类的视野中,他入眼只见得这些,浮凸凹陷、难以辨认的黑字。

 

骤然,陶轩顿在那里,喉间发出轻微的“咯吱咯吱”声。不可控的,形同被野兽叼住喉管。他死死地扼住那份文件,将成年男性全部的体重依托于这张轻薄的纸。事关荣耀的陈迹、历史,公开拍卖或许价值上百万,人们趋之若鹜,视为值得夸耀的藏品。但那是陶轩的桥,他只有度过去,要么死在孤独的此岸。时日的磋磨之中,文字几经褪色,是多年前录入的身份信息,黑白复印件上的人像有点搞笑,好像给叶秋换了个人种。

 

陶轩像在北风中觳觫战栗的蝴蝶,终于泄去全身绞紧的力道。文件像入殓的白布那样盖在脸上,军区大院的地址在眼眶前无限扩大,轻薄发黄的屏障之外,屏幕中的却邪固执地散发出盈盈的亮光,微末而渺茫,辉映着陶轩的H市。他慢慢地将那张文件拉下来,像烙下印记似的狠狠拍在胸口上。

 

汽车的喇叭突兀地惨叫一下,劈开陶轩的恍惚与混沌,是他在APP上叫的车。他游魂那样地飘进后座,幸而司机并非健谈的B市人,只是跟他确认此行的目的地。陶轩麻木地点头:“嗯,军区大院。”

 

狭隘的车厢,被车载收音机传出的声音涨满,轻微电流正滋滋作响。电台播报荣耀相关的内容,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来的专家,正笃定地唱衰这款游戏,沾沾自喜地宣布:以后,是全息网游的天下了。

 

“傻逼。”司机言简意赅地发表意见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隔着茶色的防晒车窗,陶轩旁观这座城市,高楼广厦,鳞次栉比,如同虎鲨咬合的齿列,咀嚼吞吐着这个国度,残酷地咬碎那些渺小而筋疲力竭的个体。杀人不见血。陶轩沉寂地坐在这种氛围里,惶惑地热望城市中的某个窗口。亿万个锋利锃亮的窗口,叶修或许站在某一个旁边,略显无聊地叼着香烟。

 

他们隔着一座川流不息的城市。陶轩的幻想里,沾染一点悲情壮烈的色彩,食指用力地抠在拇指上,血哧呼啦地撕下一片肉刺,他轻轻地“嘶”了一声。汽车轻微震颤一下,司机扫他一眼:“到了。”

 

“……”陶轩又重新落入尘埃纷飞的B市,他拖着拉杆箱,在那块“军事管理区”的牌子前畏首畏尾、格格不入。在诡谲的生意场上,人们靠孤注一掷或步步为营,实现阶层的向上流动,在此过程中,陶轩是个成功者。但是,当他于军区大院严峻的高门前惶然张望,瞻前顾后,往前十几年尚算有成的跃进,不过是某些阶层,他永远无法接触到那些人,转瞬而讽弄地勾起的唇角。

 

于权势之前,人类蹈舞求生、匍匐如泥的模样往往鄙陋,陶轩无力地撑着拉杆。他被岗哨的警卫员上下打量,魁梧的年轻人声气响亮,忠于职守:“来访的吗?把证件出示一下。”

 

陶轩张了张唇,现在,他彻底成为一个无能怯懦的老男人,除此以外他不是任何人。陶轩垂头扫了眼柏油地面,皮鞋上薄薄地覆着B市的浮尘。“我,想见叶老先生。”

 

警卫员狐疑地看过来,拿了个本子出来“哗啦啦”翻动。“不好意思,叶将军没有交待今天有访客。”

 

“啊……”陶轩讷讷有声,为难地挤了点笑出来。他在几万里的高空上做过心理建树,自南而北的客机在上升气流中颠沛。于他,最坏的后果是跌入先前的深渊,失去叶修。他挤在经济舱的座椅上,身旁旅人张着嘴酣睡,缺乏家教的小孩尖声大叫,陶轩陷在苍白的无措中,他一度拥有过吗?

 

“您还是请回吧。”警卫员利落地盖上本子。陶轩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,摸点什么出来“通融通融”,他甚至并未体会到诸如芒刺在背的难堪。陶轩显然被当成傻逼看,于徘徊在这扇门前不得入的人群中,也是个别致少见的傻逼。警卫员刮得光溜溜的下巴动了动,回岗哨继续直挺挺地站着。

 

陶轩杵在对他紧闭的大门前,初春料峭的风,把警卫员的嘀咕踢到他耳边:“这都多少个了,叶将军又不收礼……”毗邻的大路上,昂贵或廉价的汽车行色匆匆,盛放在副驾座上的女人在等信号灯的间隙,与身侧的人争分夺秒接吻。警卫员的视线越过他,整座国际性的大都市遗忘他,陶轩傻不愣登地扶着他的拉杆箱。

 

直到警卫员突然将腰杆挺得更直,门口的道闸抬起来,对慢悠悠驶进门的轿车敬了个不打折扣的礼。陶轩用力出了口气,路面上扬的尘埃、混着汽车的尾气,噎得他嗓子生疼。过了一会儿,那辆轿车又折了回来,摇下的车窗露出一张陶轩无比熟稔的面孔。

 

“……”当然,在对视的那瞬间,陶轩就能精准判断出这是叶秋。车内的男人也挂着笑,于陶轩而言明晰的区别则是,叶修懒散地瞟着他的时候,笑意能够深达眼底。

 

“哟,陶老板,你真有胆子上门来啊?带了这么一箱什么,H市土特产?”

 

陶轩落地就直接打车来这儿了,他本来很该将行李归置到酒店,起码捯饬一番再上门来。他下飞机的时候好似脑里滚粥,冒冒失失就往身份证上的地址赶,这会儿拎着箱子站人家家门口,怎么看怎么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。

 

陶轩沉默片刻,开口时不抱任何希望:“我能见见叶修吗?”

 

叶秋唇角勾了勾,露出个气人地笑:“不能。”车窗重新摇上去,再抬头时陶轩只见到车屁股了,道闸正像虎头铡似的哐当落下来。黄昏惨淡的天色之下,陶轩木然地看着地面上映出条凄凉的人影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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